河葬第192章 乱岔河
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像是给整个南坡罩上了一层黏腻的红纱。
空地上的尸体和伤者已经被拖走只留下大片大片暗褐色的、浸透了泥土的血迹引来几只苍蝇嗡嗡地打着旋。
胜利的狂热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地狼藉和一种精疲力尽的空虚。
南坡的人们或坐或躺眼神呆滞地看着那片染血的空地没有人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隐隐的后怕。
水虺靠坐在老篾头窝棚外的土墙根下阿青正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衣襟蘸着刚从河里打来的、冰冷的河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角和手臂上的伤口。
河水碰到翻卷的皮肉刺痛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咬着牙没吭声。
脚踝处传来一阵阵钝痛比之前更肿了像个发面过头了的紫黑色馒头。
细仔蜷缩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小脸煞白不敢看那些血迹也不敢看水虺身上的伤。
老篾头指挥着几个还算完好的青壮将捆成粽子的刀疤脸和另外几个受伤被俘的北滩汉子塞进了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破窝棚里派人看守起来。
他做完这些才慢悠悠地踱到水虺身边佝偻着腰低头看了看他的伤势。
“骨头应该没断但伤得不轻。
”老篾头的声音带着烟熏火燎后的沙哑“得弄点真正的草药敷上不然这腿怕是要落下毛病。
” 水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现在对眼前这个老狐狸充满了不信任。
昨晚豁牙的死今天这场血斗背后似乎都晃动着这老家伙的影子。
老篾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浑不在意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光发亮的烟袋锅慢条斯理地塞着烟丝。
“别那么看着我小子。
乱岔河就是个大泥潭想活命就得比泥鳅还滑比王八还能忍。
今天要不是你带头顶在前面南坡现在已经没了。
” “豁牙是怎么回事?”水虺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老篾头划亮火柴点燃烟丝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
“谁知道呢?也许是命不好也许是有人不想他活着回来。
”他吐着烟圈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北滩死了人总得有个说法。
豁牙死了这说法就更硬了。
至于真相……”他咧开嘴露出黄牙“在这地方真相值几个钱?” 水虺心头一阵发冷。
他明白了豁牙很可能成了老篾头激化矛盾、整合南坡的一枚弃子。
这老家伙的心比这乱岔河的淤泥还黑。
“接下来呢?”水虺问“北滩不会就这么算了。
” “当然不会。
”老篾头吧嗒着烟嘴“龙爷折了刀疤脸这支臂膀伤了元气短时间内不敢再明着来大规模火并。
但暗地里的刀子只会更多更阴。
”他顿了顿看向水虺“所以南坡不能散。
得拧成一股绳还得有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
” 水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冷笑一声:“你想让我当这个‘镇场子’的?” “不是你难道是我这把老骨头?”老篾头反问道“经此一仗南坡的人都认你。
你够狠也有点脑子。
有你站在前面北滩那边动手之前也得掂量掂量。
” “然后我就像豁牙一样不知道哪天就变成河里的浮尸?”水虺语气讥讽。
老篾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那要看你自己能不能立得住。
乱岔河的王不是那么好当的但也不是当不得。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先把伤养好。
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 说完他不再理会水虺叼着烟袋锅又去指挥人清理现场安抚那些惊魂未定的老弱妇孺去了。
阿青给水虺包扎好伤口看着他阴沉的脸低声问:“水虺哥我们……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吗?” 水虺看着远处那个破旧的草棚老鬼依旧靠坐在门口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与这片刚刚过去的血腥格格不入又仿佛早已融入其中。
“走?”水虺喃喃道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现在还能走到哪里去?”他得罪了北滩的龙爷又被老篾头架到了南坡领头的位置外面可能还有老葛的人在搜寻。
这乱岔河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他牢牢吸在了中心。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脚踝一阵剧痛又跌坐回去。
阿青连忙扶住他。
“先回棚子里。
”水虺喘着气说。
阿青和细仔搀扶着水虺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
路过那片空地时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让人窒息。
一些南坡的人看到他们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水虺知道从今天起他在他们眼中不再只是一个外来者而是手上沾了血、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人。
回到草棚将水虺安顿在草堆上。
老鬼的目光缓缓移过来在他包扎好的伤口和肿起的脚踝上停留片刻然后又移开望向棚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棚子里很安静只有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麻杆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糊状东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篾头叔让送来的说是治外伤的敷上能消肿止痛。
”麻杆把碗放在地上不敢多看水虺飞快地说完就又退了出去。
阿青拿起碗闻了闻那草药味冲得她皱了皱眉。
她看了看水虺有些犹豫。
水虺盯着那碗药膏眼神变幻。
老篾头的东西他不敢轻易用。
可脚踝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再不想办法这条腿可能真就废了。
“给我吧。
”水虺最终嘶哑着开口。
他没得选。
阿青默默地将药膏涂抹在他肿起的脚踝和其他的伤口上。
药膏触及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随后又有一股清凉蔓延开似乎确实缓解了一些疼痛。
水虺靠在草堆上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身体的疼痛心里的警惕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力交瘁。
棚外南坡渐渐恢复了某种秩序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却比血斗之前更加凝重地弥漫在空气中。
老篾头的身影在窝棚间时隐时现像一只巡视自己领地的老蜘蛛。
而靠坐在棚口的老鬼依旧沉默着。
他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眼睛仿佛已经穿透了这暂时的平静看到了更远处那正在酝酿的、更大的风暴。
乱岔河的血暂时凝固了。
但余烬未冷只要一阵风来就能重新燃起燎原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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