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35章 送粮

李栓子像一滴水消失在镇外漆黑的夜色里却在陈渡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荡开层层叠叠、冰冷的涟漪。

那一夜陈渡几乎未曾合眼。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以为是追兵破门而入。

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天色蒙蒙亮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沉过去。

第二天整个家都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低气压中。

阿青起床后眼圈也是青黑的她默默地生火、熬药、喂秀姑喝粥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悄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她不再提去药铺的事也不再翻看那本《汤头歌诀》只是偶尔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忧虑和警惕。

陈渡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吃了点东西然后坐在院子里修补一件破旧的蓑衣。

他的手很稳针脚细密但眼神却是散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镇外那座破败的河神庙。

李栓子在那里怎么样了？他的伤腿经得起夜里的寒凉吗？有没有被巡夜的人或者早起拾粪的农人发现？ 更重要的是他今晚必须去送吃的。

这像是一场赌博赌的是运气还有他对那座破庙周边地形的熟悉。

可他输不起。

晌午过后陈渡站起身对正在晾晒衣物的阿青说：“我出去一趟看看……有没有零活。

” 阿青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陈渡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出了门。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僻静的小巷绕到镇子边缘。

他没有直接往河神庙的方向去而是在镇外的一片杂树林里停了下来靠在一棵老槐树后远远地观察着通往河神庙的那条荒芜小径。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偏西。

小径上偶尔有扛着锄头的农人经过也有几个嬉闹的孩童跑过并未见什么异常。

但陈渡的心并未放松他知道真正的危险往往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他耐着性子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暮色四合才从树林的另一头钻出来绕了一个大圈子朝着河神庙的方向摸去。

他走得极其小心专挑杂草丛生、地势起伏的地方耳朵捕捉着四周任何细微的声响。

河神庙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丛中比记忆里更加破败。

庙墙坍塌了大半屋顶也漏着大洞在渐浓的夜色里像一头沉默而危险的巨兽残骸。

陈渡没有立刻靠近。

他伏在一簇半人高的蒿草后面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庙里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吹过破洞和荒草的呜咽。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掺了麸皮、烤得硬邦邦的饼子和一小块咸菜。

他学着水鸟的叫声短促地叫了三声——这是他和李栓子约定的暗号。

声音在寂静的荒野里传出带着一丝诡异的清晰。

庙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陈渡的心提了起来。

是李栓子没听到？还是……里面根本没人？或者更糟…… 他又等了一会儿正准备冒险再叫一声破庙那黑洞洞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一个黑影几乎是贴着地面慢慢地、艰难地挪了出来靠在残破的门框上正是李栓子。

他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更加苍白嘴唇干裂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

陈渡立刻从草丛后钻出快步走到他面前将布包塞到他手里。

“怎么样？没人发现吧？”陈渡压低声音急问。

李栓子接过布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攥着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没有。

老哥这里……这里能待吗？我总觉得……有眼睛在看着……” “别自己吓自己！”陈渡打断他语气严厉但心里同样不安“听着这点吃的省着点够你顶两天。

水庙后面那条小水沟虽然脏但烧开了应该能喝。

记住千万别生火！千万别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李栓子连连点头又紧张地四下张望“老哥外面……风声紧吗？” “紧。

”陈渡言简意赅不想多说增加他的恐惧“你安心躲着等情况好点我再想办法。

” 他不敢多留拍了拍李栓子的肩膀转身就要离开。

“老哥！”李栓子突然叫住他声音带着哭腔“要是……要是我连累了你和家里人……我……” “别说这些没用的！”陈渡头也不回声音硬邦邦的“保住你自己的命再说！” 他不再迟疑迅速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脚步匆匆仿佛后面有恶鬼追赶。

回家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和黑暗。

怀里的食物送出去了但那份沉重的负担却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因为亲眼见到了李栓子的狼狈和恐惧而变得更加具体更加迫在眉睫。

他绕到自家巷子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像白天一样躲在暗处观察了许久确认四周无人才像一道影子般溜进了院子。

阿青一直等在堂屋油灯如豆。

看到他平安回来她明显松了口气连忙去灶间端出一直温着的稀粥。

陈渡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过碗机械地喝着。

粥是温的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四肢。

“爹”阿青看着他疲惫不堪的脸色小声问“……送到了吗？” 陈渡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他……还好吗？” “死不了。

”陈渡闷声回答不想多说。

阿青低下头不再问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喝粥的声音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

夜里陈渡再次检查了床底下那个准备好的包袱。

手触摸到冰冷的米粒和坚硬的盐块他的心才稍微安定一丝。

这微薄的准备是他在这滔天巨浪中能为这个家抓住的唯一一片小小的舢板。

他不知道这片舢板最终能否载着他们驶离这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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