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17章 窝棚
那废弃的窝棚比陈渡记忆中的还要破败。
几根歪斜的竹竿撑着发黑的芦席顶四面漏风里面堆着些腐烂的渔网和干枯的水草散发着浓重的霉味。
陈渡架着那士兵几乎是拖着他踉跄着挪了进去。
他将士兵小心地安置在角落里相对干燥的一堆旧渔网上。
士兵一沾地便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整个人蜷缩起来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因剧痛而扭曲。
陈渡喘息片刻抹了把额头的汗。
窝棚里一片漆黑只有从破洞的顶棚和墙壁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得生点火”陈渡低声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去去潮气你也暖和点。
” “不……不行……”士兵猛地抓住陈渡的胳膊手指冰凉“有光……会……会被人看见……” 陈渡沉默了一下。
他说得对。
在这荒郊野外的黑暗里一点火光就如同 beacon足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忍着点。
”陈渡最终说道。
他摸索着将自己那件被划破的棉袄脱了下来盖在士兵瑟瑟发抖的身上。
他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衣夜里的寒气立刻穿透布料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在士兵旁边坐下背靠着冰冷的竹竿棚壁。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粗重和压抑的喘息声在黑暗中交织。
过了很久士兵似乎缓过一点劲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一丝探究:“老哥……你为啥救我?” 陈渡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目光没有焦点。
“碰上了。
”他答得简单。
士兵显然不信这个答案但他没有追问只是喃喃道:“谢谢……我叫……栓子。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气“李栓子。
” 陈渡“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他并不想知道对方的名字知道了就有了牵扯。
“我们……我们连队在……在北边山口被打散了……”李栓子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或许是伤痛或许是恐惧让他需要倾诉“炮火……太猛了……天上都是他们的铁鸟……兄弟们……都没了……”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带着哭腔却又强行忍住变成一种更令人难受的抽气声。
陈渡静静地听着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他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细节不同但结局都差不多。
死亡溃散流离失所。
“我……我跑了出来不知道跑了多久……腿中了弹……躲躲藏藏……”李栓子断断续续地说着“就想……就想回家……我娘……还在家等着……”他说到“娘”这个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脆弱。
陈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想起了秀姑想起了阿青。
“你家在哪儿?”陈渡问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北边……保定府那边……”李栓子回答随即又陷入绝望“远……太远了……我这腿……回不去了……”他抬起没受伤的手用力捶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充满了无力感。
窝棚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李栓子因疼痛而粗重的呼吸声。
“老哥”李栓子忽然又开口语气变得急切而警惕“这几天……你在镇上有没有看见……穿着跟我差不多衣服的人?或者……有没有人来打听过?” 陈渡想起了赵裁缝的话想起了铁匠铺的暗示。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没注意。
” 李栓子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老哥你……你明天还能来吗?给我……带点吃的还有水……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又混杂着羞愧。
陈渡没有立刻答应。
他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因为伤痛和恐惧而颤抖的年轻身影仿佛看到了自己儿子可能遭遇的某种未来。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怜悯警惕还有一丝身为父亲的本能。
“我尽量。
”陈渡最终说道声音干涩。
他不能保证什么。
家里的情况外界的风声都让他如履薄冰。
后半夜李栓子因为发烧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冲锋一会儿又惊恐地哀求别杀他。
陈渡守在一旁用湿布蘸着竹筒里仅存的一点水给他擦拭滚烫的额头。
那温度烫得吓人。
天快亮时李栓子的烧稍微退下去一点昏昏沉沉地睡去。
陈渡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麻木的四肢。
他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去。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渔网堆里的李栓子那张年轻的脸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他沉默地转身拨开窝棚入口垂落的破芦席融入了外面灰蒙蒙的晨雾中。
回到家阿青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灶台前发呆。
看见陈渡满身泥污、眼窝深陷地回来她吓了一跳。
“爹!你……”她迎上来紧张地打量着他。
“没事。
”陈渡摆摆手声音沙哑“弄点吃的给你娘喂药。
” 他舀起冰凉的井水胡乱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他看着水中自己疲惫而憔悴的倒影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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