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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葬第14章 独航

水师的战船在七日后拔锚留下满河狼藉。

陈渡站在烧焦的码头上看着船帆消失在河道拐弯处。

老徐的尸首前日已经下葬就埋在河岸高坡的乱葬岗连块木牌都没立。

他回到已成废墟的家在灰烬里翻找。

烧变形的铁锅、半截剪刀、还有母亲装针线的竹匣——匣子焦黑里头那绺用来缠针的红丝线却完好无损艳得像刚流的血。

“渡哥儿?”怯生生的呼唤从巷口传来。

是米铺伙计阿福胳膊上还戴着孝——他爹前日得瘟疫走了。

“漕帮……真败了?” 陈渡没答话继续扒拉着瓦砾。

最后在灶台废墟下摸到个陶罐罐里藏着父亲历年记事的竹简。

最上面那卷刻着:“癸卯年三月漕帮运炮十二尊疑通倭。

” 阿福凑过来看倒吸凉气:“这要是真的……” “真的假的现在都没用了。

”陈渡把竹简收进包袱。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新任县太爷的仪仗。

轿帘掀动间他看见个油光满面的胖子正打着哈欠。

当夜他宿在土地庙。

庙祝偷偷告诉他:“漕帮是倒了可换上来的人更狠。

”原来县太爷的小舅子接手了漕运税银翻了三倍。

第二天开始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接活。

第一个主顾是渔户周老大他女儿投河自尽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定亲的银镯。

“娃是被逼的。

”周老大老泪纵横“漕帮新来的管事要纳她做小……” 整理遗体时陈渡手抖得厉害。

姑娘才十六岁眉眼像极了过年时偷塞给他糖饼的邻家小妹。

他学着父亲的手法用艾草水擦拭却发现尸斑比寻常溺亡者深重得多。

“不对劲。

”他喃喃道。

周老大闻言猛地掀开女儿袖口——胳膊上全是紫黑的掐痕。

葬礼那日新来的漕运管事竟带着打手来闹场。

“死也要进老子家的坟!”管事一脚踢翻祭品。

陈渡第一次握紧了父亲那柄变形的刻刀刀尖对准管事喉咙:“她已渡了忘川阳间事阳间了。

” 打手们哄笑上前却被周老大带来的渔户们拦住。

双方在坟前对峙纸钱在风中打旋像无数白蝶。

最终管事啐了口唾沫离去。

当夜周老大的渔船就起了火烧得只剩骨架。

这事过后找陈渡的人忽然多了起来。

有淹死的纤夫有失足的货郎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尸首。

他渐渐摸出门道:每具尸体都在无声诉说而他的刀要为他们开口。

七月十五中元节河上飘满河灯。

他正帮个无名尸整理遗容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手艺精进了。

” 赵账房从柳树后转出左腿瘸得厉害但眼睛亮得灼人。

“你爹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递来油纸包里头是省城有名的桂花糕“漕帮没绝根换了个名头照样横行。

” 原来新漕运管事竟是刀疤脸的胞弟。

那日水师剿匪刀疤脸中箭落水后竟侥幸逃生如今躲在暗处操控一切。

“这运河啊”赵账房望着满河灯火“表面清亮了底下还是浑汤。

” 正说着上游漂来具浮尸。

捞上来才发现是县衙的钱粮师爷——就是那日龙王庙里被囚的书生。

尸身捆着石块后心插着匕首。

“灭口。

”赵账房冷笑“师爷手里肯定还攥着要紧东西。

” 当夜陈渡潜回龙王庙废墟。

在烧塌的供桌下他摸到个铁盒。

盒里是漕帮与官员往来的密信最新一封落款竟是新任县太爷的私印。

他连夜把铁盒藏到老徐坟前。

墓碑下压着父亲留的手札他忽然明白扉页那句话的意思——渡亡人渡的不只是死者更是生者难平的冤屈。

中秋那晚月圆得诡异。

周老大偷偷划船来接他:“渡哥儿乡亲们想请你主祭河神。

” 河滩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渔户、纤夫、甚至几个偷偷跑出来的妓女都捧着自制的河灯。

没有香烛他们就插芦苇杆;没有祭品就摆上刚捞的鱼虾。

陈渡站在临时搭的木台上忽然想起父亲说过:运河养活的人比皇帝还多。

他举起变形的刻刀刀身映着月光竟像一柄真正的法器。

祭文念到一半漕运管事的快船突然围上来。

“聚众闹事好大的胆子!”管事站在船头叫嚣。

人群骚动起来。

陈渡继续念祭文声音提得更高。

当念到“冤魂不散浊浪难平”时周老大突然掀开船板——底下是成捆的鱼叉。

千钧一发之际上游传来鸣锣开道声。

巡抚的官船到了桅杆上挂着明黄旗。

赵账房站在船头身后是持刀的水师官兵。

“证据确凿拿人!”巡抚的声音响彻河面。

陈渡看着管事被拖走时忽然瞥见远处柳树下有个黑影。

刀疤脸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朝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祭典继续。

无数河灯放入水中照得运河像一条流淌的银河。

有盏灯特别亮灯座上刻着小小的“陈”字——是阿福偷偷放的。

“渡哥儿”周老大低声说“往后这渡亡的担子你得扛起来了。

” 陈渡没应声。

他看见有盏河灯被浪打翻烛火却没灭而是在水面继续燃烧像颗不肯沉没的星。

月光下他打开父亲的手札。

第二页写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渡人者当知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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