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诡画师第11章 吴婆隐秘
铺子里堆满了她的“作品”和货物。
货架上、墙角边挤满了各种扎好的纸人纸马、金银元宝、金山银山、纸糊的轿子房屋。
那些纸人童男童女穿着鲜艳的纸衣脸上用粗糙的笔法画着千篇一律、腮红浓重、嘴角咧开的笑容一双双空洞的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默地散发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虚假的喜庆与诡谲。
吴婆婆的思绪却早已飘离了手中的刻刀和柳木。
李福贵早上那副崩溃瘫软、魂不附体的模样他后脑勺上那块刺眼的光秃头皮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灼热地烙在了她的记忆里。
还有王氏那双哭得红肿、充满了绝望与无助的眼睛小秀儿吓得连哭都不敢大声的惊恐呜咽…这些鲜活的、痛苦的画面与她记忆深处某些早已被尘土覆盖、不愿也不敢去触碰的陈旧片段猛地交织、重叠在一起让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枯瘦、力大无比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喊不出声。
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她还年轻这间阴郁的铺子还由她爹经营着。
她也曾有过一个虽然清贫却充满了烟火气和简单温暖的家。
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刻碑匠人儿子虎头虎脑刚会踉跚学步。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如同无情的镰刀短短数日内便夺走了她丈夫和幼子鲜活的生命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面对家徒四壁和漫漫长夜。
后来爹也积劳成疾撒手人寰将这间承载着无数生离死别记忆、与阴司冥事打交道的铺子沉重地压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几十年了她守着这间铺子与香烛纸钱、冥币纸扎为伴见惯了披麻戴孝的悲恸听多了各种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灵异传闻。
她比巷子里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地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就游荡在生与死的模糊边界上。
她也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明白一旦被那些东西纠缠上会带来怎样绵延不绝、甚至代代相传的噩梦与不幸。
李家的遭遇让她在兔死狐悲的寒意之外更感到一种深切的、近乎绝望的无力。
那盘踞在福记的东西…其凶戾和狡猾的程度远超她最坏的想象。
它已经不再满足于最初级的惊吓和滋扰开始用这种极端而羞辱的方式宣示主权系统地、残忍地折磨人的心智摧毁人的意志。
鬼剃头…这不仅仅是在肉体上留下一个标记更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一种极致的羞辱和恐吓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体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可以随时、随意地侵犯和践踏。
她雕刻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极其锋利的刀尖在光滑的木料上轻轻一滑留下了一道细微却突兀的、偏离了原本轨迹的浅痕。
吴婆婆的动作骤然停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和更深沉的疲惫。
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刻刀拿起那块有了瑕疵的柳木料用拇指指腹反复地、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意外的划痕。
木料粗糙中带着一丝温润的质感并未能给她带来丝毫安慰。
她知道巷子里的人都在背后如何议论她甚至有人用那种混合着敬畏、猜疑和避忌的异样眼光偷偷打量她觉得她这种常年与白事、香烛、纸钱打交道的老婆子身上必然沾染了不祥或许懂得些旁门左道甚至…她本身的存在就与那些阴晦之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她懒得解释也无力解释。
有些秘密沉重得像一座山只能由她一个人默默地、佝偻着背背负一生直至带入坟墓。
她吃力地扶着柜台站起身枯瘦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凸起。
她蹒跚地挪动脚步掀开通往铺子后间那道厚重的、颜色沉暗的布帘。
后间比外铺更加昏暗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窗户只有屋顶一片小小的明瓦漏下一点微弱的天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空气更加滞闷陈腐的气味也更浓重。
靠墙立着一个样式古旧、漆皮剥落大半的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木质、彩绘早已暗淡斑驳的民间土地神像。
神像的面容被经年累月的香火熏得模糊不清五官难辨唯有一双眼睛被信众的手摸得略显光滑透着一股莫名的沧桑与淡漠。
神像前的黑陶香炉里积满了厚厚的、板结的香灰插着几根早已熄灭、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暗红色残香。
吴婆婆从旁边一个旧木盒里取出三炷新的、细瘦的线香就着神龛旁一盏长明油灯那豆大的火苗点燃。
线香顶端亮起暗红色的光点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廉价檀香那股特有的、略带呛人的气味。
她将线香恭敬地插入香炉厚厚的灰烬中然后缓缓地、极其吃力地屈膝跪在神龛前一个颜色深暗、边缘磨损的旧蒲团上。
她双手合十干裂的嘴唇无声地、急速地翕动着像是在虔诚地祈祷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对象喃喃倾诉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人能懂的、沉重无比的忏悔。
昏暗中她那佝偻瘦小的背影被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一道孤独而脆弱的剪影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随时都会被压垮。
缭绕的青烟模糊了她的轮廓唯有那细微的、持续不断的翕动透露着内心巨大的波澜与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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